精彩试阅
李普曼了解刻板印象的角色和影响。他在一九二二年出版的《公众舆论》(Public Opinion)一书中说:「大部分的时候,我们都不是先看到,再下定义。我们都是先下定义,再看到。」以及「在外界吵杂的混乱中,我们选出文化已经帮我们下了定义的事物,然後我们会用社会的刻板印象来理解一切。」
他的工作让他很担忧,如果人们看到的资讯不符合他们已经相信的事物,刻板印象让他们盲目,就可能做出冲动、非逻辑的公民选择和政治选择。这正是现在正在发生的事。
今日的心理学家将此现象称为「确认偏误」(confirmation bias,或称确认偏差)。大家会找出并注意合乎他们信念的资讯。即使我们已经看到有信用、看起来无可否认的相反事实时,我们还是比较信赖符合我们成见的资讯,对这些资讯的态度比较不严格。我们一旦发展出事情如何运作的理论,就很难打破框架。
确认偏误是允许不正确信念传播与存在的机制。现代社会有各种管道,为你相信的任何信念提供确认。在二十一世纪,我们能够经由网路取得比以往更多的资讯。这些资讯有各种不同的角度,提供给有共同信念的人看。资讯的隔离让人看不到令人不舒服、不方便、不适合的资讯,只看到与我们已经相信的信念一致的资讯,因此我们都可能接收到支持我们先入为主的观念的「假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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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板印象无需解释,就可以被理解或复制。一次感恩节,我才六岁的大儿子艾比提醒了我这一点。我忙着准备烤火鸡,正在涂抹酱汁和香料,而他坐在厨房的餐桌旁。忽然,他毫无预警地说:「妈咪,你觉得大家认为黑人和白人不一样吗?」我吓了一跳,问他为什麽会问我这个。「喔,我也不知道。我就是觉得好像不同。」我鼓励他继续说:「你的意思是什麽?」他皱着眉头,好像在努力思考。最後他说:「我不知道。我就是觉得不一样。好像大家看黑人的时候,比较特别。」
我请他举例。他安静坐着,陷入思考。他想起最近去购物中心的一件事:「你记得那天我们在超市吗?」他的音调从没把握和迟疑变成热心和有自信:「我记得有一个黑人走进来,好像他四周有一层隐形的力量。」儿子那时正在迷《星际大战》,「他走进来的时候,大家会离他远一点,好像不想太靠近他。我记得他排队的时候,好长一段时间,那条队伍都是最短的。」
我问:「你觉得是怎麽一回事?」我希望我的声音足够平稳沈静。我鼓起勇气,准备迎接即将听到的话。他又皱眉了,他的自信似乎消失了。但是他继续思考。几分钟之後,他的眼睛变大,转头看我。我正在把火鸡放进烤箱,他用之前从未出现过的低沈嗓音说:「我觉得是恐惧。」我吓了一大跳,我的手一震,被烤箱架子烫伤了。
小学一年级的孩子怎麽会懂?我们从未讨论过这种事。我不觉得他在电视上听过或看过。对话让我更加相信,孩子真的非常擅长解读日常生活中,世界给他们的诸多讯息,包括在家里、学校、游乐场和超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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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人影响儿童观点的力量主要落在父母身上。一点也不意外地,研究确认有偏见的父母会养出有偏见的孩子。一项研究中,研究者在美国中西部小城里,针对一群大部分是白人的父母测量偏见程度。参与者回答一份问卷,看看他们是否同意「对大部分美国人而言,非裔美国人都具有肢体威胁」或「非裔美国人从这个国家获得太多了,他们不值得」。然後要求参与者正在念小学四五年级的孩子完成另一份问卷,看他们是否认同父母的观点。最後,研究者在学校电脑教室让这些孩子完成内隐连结测验(implicit association test, IAT)。
在这个研究里,研究者发现,家长在填写问卷时,对黑人越有偏见,孩子在做内隐连结测验时,对黑人的偏见就越强。但是这个结果只适用於比较认同父母的儿童——他们表示自己经常服从父母的指令、长大想要像自己的父母一样、希望父母为他们感到骄傲、喜欢花时间和父母相处。结果显示,他们的父母不但和孩子分享时间、爱和资源,也分享父母脑子里的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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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早晨,大家都在讨论刚刚出现在媒体上的影片,奥克拉荷马州土沙镇(Tulsa),一位没有武装的黑人被警方射死——两年来已经发生了一连串众所注目的射击案,这是最新的事件。影片中,托伦斯.克尔却(Terence Curtcher)高举双手,慢慢走着,後面跟着一群警察。一会儿之後,有人开枪,克尔却倒在地上。
二〇一六年,美国几乎有一千人被警方杀死。其他个案也激起民众愤怒,但是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托伦斯.克尔却死前两个月,费兰多.卡斯提尔(Philando Castile)在明尼苏达州被杀。当时他正在开车,被警察拦了下来。他很有礼貌地告诉警察,他合法持有枪枝,而警察射杀了他。枪击发生之後,卡斯提尔的女朋友旋即开启直播,同时她的四岁女儿也目击了一切。超过三百万人在社群媒体上看着卡斯提尔坐在驾驶座,流血致死。近距离开了七枪的警察则情绪崩溃。
压力越来越大,社区领袖和执法人员都开始找我和全国其他专家指导。每次发生了引起公众注意的枪击事件,影片释出後,我都要努力安抚自己的无力感。我担心(我现在还是担心)大家过度信赖这些训练。训练可以教育警方,但是无法消除那股让警察容易出事、让社区紧张的力量。
多年来,我一直在对社区团体演讲,我可以感觉到情势越来越急迫,关於警方枪击的议题,氛围正在改变。我现在必须勇敢面对站起身的母亲,她们流着泪乞求,问我:「我们能够做什麽,才能让我们的儿子安全?」
我从不确定该如何回应大家提出来的问题,我试着用事实和统计数字回答:超过百分之九十九的警方勤务不会用到暴力,更不会用到致命武器。
但是,最终,我还是要以母亲的身分回答。我有三个儿子,我也会恐惧。很难告诉别人不要担心。不成比例地,黑人经常被警察拦下来盘查,也比较容易被暴力对待。我知道社会如何看待我们的儿子,而这将会影响警察如何看待和对待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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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刑案中,赌注很高,种族就是正义之秤上面加上的那根拇指。几十年的研究显示,谋杀白人的人比谋杀黑人的人更容易得到死刑判决——即使考虑过可能影响判决的非种族因素之後也是如此。
在一项重要的研究,也是截至目前最完整的研究中,犯罪学家大卫.波德斯(David Baldus)发现,不但谋杀白人的人比谋杀黑人的人更容易得到死刑判决,同时,黑人被告比白人被告也更容易得到死刑判决。
死刑的哲学基础就是:邪恶的人「罪有应得」。十八世纪哲学家康德(Immanuel Kant)曾说过很有名的一句话,反映了这种思维:「惩罚应该根据罪犯的内在邪恶程度,成比例地宣判。」
内在邪恶的外在代理人是什麽呢?我的研究显示,光是黑人的容貌特徵就足以让他更可能被判死刑。如果受害者是白人,被告容貌越符合黑人的刻板印象,就越可能获得死刑判决。就像监狱黑人越多,公众越会支持犯罪司法政策采用严厉的惩罚一样,被告的黑人特质越多,陪审团越倾向於最重的判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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