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试阅
13 「也」字辈的美食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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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国松喜欢吃是出了名的,但是「美食主义者」这种封号似乎适合用在他的身上,因为他从不挑食,他固然喜爱品嚐山珍海味、燕窝鱼翅等珍馐佳肴,但是一般小吃、家常小菜,他一样甘之如饴,而且吃的兴高采烈;他又胃口奇佳,食量惊人,而且消化吸收能力特别强,所有现代的养生之道在他身上好像全都失灵,他既不讲究定时定量,而且也从不忌嘴,大鱼大肉、海产野味,他都大块朵颐。吃到他特别喜爱的食物,他更是绝不客气,他有过一次大啖七只大闸蟹的记录,被传为美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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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吃什麽就吃什麽,不必管太多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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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吃讲究吃八分饱,我都是要吃十二分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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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到吃,他总是眉开眼笑,不但自己来者不拒,而且也总劝别人开怀大吃,尽情享受,想吃又担心太多,对於健康反而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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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看我,吃东西一向百无禁忌,身体却十分健壮。」他快乐地现身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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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人都不得不承认,与他共同进餐是一件非常快乐的事,因为他是那麽喜悦地在享受所有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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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认为所有的食物都有一定的营养价值,也都对人体健康有帮助。他热爱食物,一如他热爱绘画,因此他不知不觉也会把两者的关系带进他的画论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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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那着名的论文<当前中国画的观念问题>中,就说过:「一个孩子如要发育正常,偏食都是要不得的,凡是胃口好不忌嘴的,身体一定比较强壮,寿命自然也长多了。」当前中国画的观念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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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他在一九八八年十月参加北京国际水墨画理论讨论会中发表的论文,巧妙地把世界文化比喻为人体所需要的各种养分,「中国画一定要从旧有僵化形式中解放出来,才能找到生路。如果中国画家也想要走向世界,成为国际艺坛的一员,首先就要开阔心胸,接受世界各地文化的养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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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国松以实例举出,西洋艺术到了二十世纪後来居上,就是由於懂得吸收世界文化的养分,经过消化而创造出来的结果,例如梵谷吸收东方绘画中黑色点和线的技巧,强调笔触的价值;塞尚吸收东方绘画二度空间的表现方式,放弃欧洲上千年的三度空间的写实传统;马蒂斯由日本版画及中国剪纸中得到了单纯效果;毕卡索则从非洲黑人原始雕塑中获得灵感;纽约派画家更从中国书法的结构中吸取抽象的律动美,创造了震惊世界的抽象表现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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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国松所指出的方向非常明确,中国画想要赶上进步,甚至超越西方,当然必须不断拚命吸收各种养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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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国松啊,就是贪吃啦! 还要讲一大堆大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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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自己的名画家丈夫,黎模华经常不留余地的大力批评。她一直保留着年轻学生时代的习惯,指名道姓称呼她的另一半;从来不会在人前夸赞自己的先生,则是她的另外一个习惯。如果说刘国松是快人快语的话,那麽黎模华绝对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常常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方式指出刘国松的种种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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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说自己的先生有多好,那样子真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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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不喜欢刘国松在大家面前对她表现得十分体贴,那一样也很丢脸,例如,她最讨厌刘国松当着大家的面帮她夹菜,害得她好难为情。可是刘国松总是改不了这个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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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令徽则观察说:「我看我爸,真的吃得很不健康,可是我爸身体真的很好,到现在去做检查都还非常正常。所以我们就认为不是每个人的体质都一样。」她认为,刘国松的体质好,这是有点先天的优势,他吃了很多高胆固醇、高油脂的食物,胆固醇比她妈还要低,他也没有高血脂的问题,可能是大量喝绿茶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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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觉得很奇怪,他在大吃大喝的状况下,指数都很标准。我们还是会提醒他,你是很幸运,可是你还是要注意一下;可是相反来看,若他身体没有问题,我们是不是还要他改变生活习惯?也许,他体力这麽好,跟他吃得多也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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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於太太老骂他吃太多,刘国松毫不在意,反而说:「吃得多,又能吸收消化,表示身体健康。」他举例说,许多鼎鼎大名的老画家,都很能吃,身体比谁都硬朗,活得比谁都长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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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一年十一月他应中国画研究院之邀,参加该院的成立大会与展览,这是他首次与大陆的前辈画家见面,包括李可染、刘海粟、陆俨少、吴作人等等,除了观摩画艺、交换作画心得让他大开眼界之外,还让他发现一件非常令人惊讶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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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前辈画家一个个都能吃,吃得比我这个年轻人还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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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国松後来得到一个结论,凡是愈能吃的,生命力就愈强,也就愈有创造力,他们在艺术上的表现也就愈精彩。有了这个结论之後,他从此就更吃得无所忌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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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国松爱吃,太太黎模华则是会烧;刘国松豪爽热情,黎模华也不遑多让。刘国松交游广阔,常常呼朋引伴,包括後生晚辈,到家里作客,甚至有时都没有先通知太太,就把人家请到家里吃饭,而黎模华总是有办法变出一桌好菜,热情款待,宾主尽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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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他们两人都好客,又能够夫唱妇随,无缝接轨,所以家里经常高朋满座,刘国松的朋友横跨两岸三地,他在香港的家,就成为中、港、台,甚至是国际友人,如朱德群等各地友人往来的最佳聚点,尤其当时台湾的朋友们到访香港,经常到刘国松家聚会,更难得的是从大陆来香港的朋友,因为当年能够到香港很不容易,例如吴冠中首次到香港举办展览时,热情的刘国松就邀请到自己家里作客。不只是艺术家经常在刘国松家聚餐,还有作家、诗人、报人,如余光中、林海音、胡菊人等,也有电影界闻人,如导演胡金铨、白景瑞等;更有其他领域人士,如科学家杨振宁於一九八五年在中文大学做访问学人时,刚好与刘国松住同一栋楼,两人虽然研究的领域不同,却互相谈得来而结为好友,这位诺贝尔奖得主当然也享受过黎模华的好手艺,二○○七年刘国松在北京故宫博物院举办个展时,杨振宁还亲自出席剪彩,足见他与刘国松的好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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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模华不仅是手艺精湛,而且用料不惜工本,出自大户人家的她从小就很大气,尤其认为请客绝对不可以小里小气,所以花再多的钱也在所不惜。她说:「菜要烧得好吃,关键就是讲究食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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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国松算是成名早,开始卖画早,画又卖的好的画家,到美国巡回展览之後,物质条件相对於同时代的台湾画家,当然要好很多,但尽管不缺钱用,夫妻俩的生活还是相当简朴。黎模华高级一点的衣服、皮包,刘国松的手表、皮鞋,只要是好的,都是大女儿送的,他们自己都舍不得买。刘国松夫妻认为,节俭是由早年就养成的习惯,也没什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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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有两样刘国松夫妇不省,一是吃,二是和画有关的支出。举凡画册、装裱、画框等,刘国松都要求最好的品质,黎模华形容他为了要求画册最高品质,「花钱不眨眼」,想当年刚结婚不久,家里存款不到一万元,他印个画册居然花了四万元。吃呢,不管是在外面吃馆子,或是自己买材料回家煮,刘国松夫妇都不手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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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於刘国松夫妇独特的消费性格,大女儿令徽观察入微,她说:「我妈、我爸花钱和别人不太一样,他们在穿着上尤其舍不得,通常好的衣服都是我买给他们的。很多生活用品也很节俭,也舍不得开名牌汽车。唯独就是舍得吃,在食物上面也很大方,我妈买鱼翅、燕窝等,都很大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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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刘国松夫妇的这种消费习惯跟很多老一辈没两样,只是比较极端一些。以刘国松在国际艺坛上的地位及身价,要穿什麽名牌服饰、开什麽高级名车,都不是问题。常有朋友们劝他不要太节省,随便卖一张画就抵得过一部上百万的好车了,他总是依然故我。一直到快要八十岁了,基於安全考量,才买了一部欧洲休旅车,但平常几乎都舍不得开,照样开着一部老旧的福特汽车,即使小毛病不少,也照开不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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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因为买不起,而是真的舍不得。」刘令徽知道,父母是苦出来的,节俭已经是生活习惯了,而改变习惯是很困难的。不过有一点,她父母跟别人很不一样,就是特别舍得花钱印画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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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妈常提到,爸爸的第一本画册是借钱印的,花了好多钱,他一点也不含糊,我觉得这是我爸敬业的地方。」刘令徽不但觉得爸爸的敬业态度很可贵,她妈妈全力支持爸爸花大钱印画册,也是很了不起,这的确不是一般女性做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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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国松好客,朋友、学生又多,常邀朋友回家吃饭。甚至有时忙,邀了客人回家用餐,不但忘了先告诉太太,自己还比客人晚回家。黎模华只好练就一身临时变魔术般的手艺,能迁就冰箱中仅有的材料,马上变出一桌菜来;如果来客是事先预约的,那当然就更丰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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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於黎模华的手艺,刘国松是赞不绝口,如数家珍。一九八○年,刘国松夫妇第三次到美国爱荷华大学,参加国际写作班。有一次,应写作班主持人聂华苓邀请请,黎模华一个人为来自各国的诗人、作家,准备了五十人份的自助餐。她使出浑身解数,烤箱里同时烤两只鸭,三个锅里蒸着三条鱼,抽空还可以在另一锅炸东西,一会儿再换快炒。鸭烤熟了再换鸡,等鸭吃完了,鸡火候也到了,正好上桌,火候、时间掌握的恰到好处、有条不紊,而且色香味俱全,令在场的宾客大为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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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国松还记得那次的盛宴,他太太要做燻鱼,就叫他去爱荷华河去钓,那条河的鱼之多,简直多如过江之鲫。他很快就钓了四条鱼回来,黎模华料理之後,发现可能不够五十人吃,就叫刘国松而去钓两条。刘国松记得,他临出门时,先前钓回来的四条鱼已经下锅了,当他再钓两条回来时,一转眼,六条鱼竟然同时上桌了,而且火候味道还都一样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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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太太的手艺真是了不得啊!」刘国松一点都不吝於赞美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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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令徽说,她想写一篇〈白开水与酸辣汤〉的文章,谈谈父母的婚姻互动。刘国松则想写一篇〈从牛肉烩饼到蚂蚁上树〉的文章,谈谈他们夫妻相处情趣。牛肉烩饼可说是黎模华对刘国松种下好感的「定情之食物」,对刘国松的意义自不待言。蚂蚁上树这道家常菜又有何值得特书之处?刘国松是山东人,对面食、粉丝类的食物情有独锺,上馆子就爱点蚂蚁上树这种好吃又不贵的菜。但是结婚之後就再也吃不到了,因为婚後夫妻俩上馆子,每当刘国松要点蚂蚁上树时,老是被太太阻止,理由很充足:「蚂蚁上树太普通,材料也便宜,又不难作,回家做就好了。在外面吃饭,就是要点自己做不出,或是难做的。要吃蚂蚁上树,我回家做给你吃就好了。」可是,回家她就就忘了;忘归忘,下一次上馆子刘国松要点这道菜,太太还是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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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一九九二年,刘国松由香港中文大学退休,准备返台定居前夕,他们去一家常去的四川馆子,刘国松又要点蚂蚁上树,太太依旧拦阻,刘国松终於忍不住对她说:「亲爱的太太,我每次要点这个菜,你都不让我点,都说要回家做给我吃,可是我们结婚已经三十年了,我还是没吃到,今天总该让我吃了吧?」黎模华听了也不禁大笑起来,刘国松这时才真的开开心心的吃了蚂蚁上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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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国松是真的挺爱吃粉丝,吃螃蟹粉丝煲,他都一个劲吃粉丝呢。吃完了,幸福的摸摸肚子,然後有点不好意思的说:「唉呀,不小心又吃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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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国松经常自我调侃地说,在家里论起吃这件事,他是属於「也」字辈的。何谓「也」字辈?原来是黎模华心疼三个小孩,在家里烧菜,以小孩喜欢的菜色优先,就连吃饭时间也尽量配合小孩的作息,在叫刘国松吃菜的时候,常说:「你也吃这个吧。」要不就是有客人来,太太特别下厨,为客人烧些好菜,那时刘国松「也」可以沾点口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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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嘲是「也」字辈的刘国松,其实是在温柔的抗议太太从不专门为他烧点好菜吃。然而抗议归抗议,可以看得出来,他十分疼爱妻儿子女,因此在家吃饭,甘於沦为「也」字辈;从另一方面更可以看出,他确实是胃口奇佳,纵然吃遍山珍海味、大鱼大肉,就连清汤寡水、酸甜苦辣,及至剩菜残羹,都来者不拒,照单全收,而且还都能消化吸收,因而体格健壮,精力充沛,也唯有这样得天独厚的本领,才能担当「也」字辈大任。刘国松虽然声称「从不挑食」,其实很懂得享受美食,遇到自己特别喜欢的佳肴,胃口更是奇大无比,他更是美食的行动派,例如他爱吃螃蟹,直到现在,每年香港产黄油蟹的季节,不论多忙,他都专程搭飞机去吃。由於他在香港居住过二十多年,对香港的美食如数家珍,津津乐道,像是他最爱的一家北京菜馆子鹿鸣春,每次造访香港,往往一下飞机,就一定先去报到;离开香港时,也设法再去大吃一顿,还要另外打包一锅满满的鸡煲翅回台湾。黎模华说,刘国松每次离港前去鹿鸣春吃晚餐,都要吃到打饱嗝了才觉得满意,然後上了回台湾的飞机,他照样把飞机上的整份晚餐全部吃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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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胃口大得真吓人,说起来简直令人难为情 !」黎模华常常取笑刘国松是大胃王,很爱爆料老公大啖美食的奇闻趣事,尽管如此,她实在不得不承认,刘国松天生就很有口福,不像她自己很多食物都不敢碰,例如羊肉、蛇肉,及一大堆叫不出名字的野味等。